寫下這篇文字時，我正在青海湖邊，立于這高原的澄澈之前。眼前這浩瀚之水，倒映著天空的冷藍(lán)，竟令我心頭泛起南渡江的濁黃與喧囂——那龍?zhí)翂喂さ厣希置髁碛幸黄鉃囦佟?/p>

南渡江畔的八月，雨是常客。雨季的雨，不似高原這般清冽，它裹挾著海口的暑氣，裹挾著工地的喧囂，沉沉地落下來。雨滴砸在工棚的彩鋼瓦上，也砸在圖紙上，洇開墨跡，洇開我們?nèi)杖毡济Φ挠∮洝＿@雨，又濕又重，卻澆不滅工地上騰躍的生氣。

2023年2月，二期圍堰合龍的關(guān)鍵時刻。暴雨頃刻而下，江水開始上漲，我們必須趕在洪峰到來前完成合龍。那個夜晚沒有月光，只有探照燈將江面照得如同白晝。挖掘機(jī)的轟鳴聲、施工人員的號子聲、江水的奔流聲交織在一起，每個人都像繃緊的弦。

老張堰合龍的總指揮，他已經(jīng)三天沒回辦公室了。最后一塊巨石投入江中的那一刻，他緊緊攥著對講機(jī)，指節(jié)發(fā)白。當(dāng)監(jiān)測儀顯示圍堰完全閉合時，這個五十歲的漢子突然蹲下身，抓起一把混著雨水的泥土捂在臉上。沒有人笑話他，因?yàn)槊總€人的眼眶都是濕的——我們知道，這道圍堰不僅攔住了江水，更守護(hù)了下游萬千百姓的安眠。

晨曦中，新筑的圍堰像一道堅(jiān)定的臂彎，將湍急的南渡江輕輕攬住。技術(shù)員小王在日記里寫：“昨夜我們與江水賽跑，今天開始與未來對話。”確實(shí)，這道圍堰讓基坑施工成為可能，閘門安裝得以推進(jìn)，整個工程的命運(yùn)在這一夜被改寫。

雨季來臨時，我常撐著傘在江邊散步。江水漲了又落，岸邊的茉莉開了又謝。有時會遇到附近的老人，他們會指著施工中的大壩說：“以后再也不怕臺風(fēng)天嘍。”他們的方言柔軟得像茉莉花瓣，落在心上卻重如磐石。

最難忘的是去年臺風(fēng)“摩羯”過境時，我們連夜加固圍堰。暴雨如注，二十多個青年突擊隊(duì)員跳進(jìn)齊腰深的水中傳遞沙袋。生產(chǎn)員老常被鋼筋劃傷了手臂，簡單包扎后又沖回前線。天亮?xí)r風(fēng)雨漸歇，他靠著沙袋睡著的樣子，像極了一株被雨水洗透的茉莉。

如今大壩已然巍峨，閘門啟閉間調(diào)控著江水奔流。我常常站在壩頂眺望，看江水如何馴服地穿過閘孔，看對岸的稻田如何泛起綠浪。那些不眠的夜晚、那些汗?jié)竦囊卤场⒛切┍挥晁莅椎闹缚p，都化作南渡江新的韻律——不是轟轟烈烈的交響，而是細(xì)雨潤物的綿長。

夕陽西下時，江面會泛起碎金般的光斑。工友們?nèi)齼蓛裳刂渡⒉剑紶柍鸸枢l(xiāng)的小調(diào)。歌聲飄過茉莉花叢，混著江水的潮氣，變成南渡江特有的氣息。我知道多年后無論身在何方，只要聞到類似的味道，都會想起這里的雨，這里的岸，這里的人們?nèi)绾斡秒p手將誓言砌進(jìn)混凝土，如何在暴雨中守護(hù)一方安瀾。

江風(fēng)又起，帶來對岸茉莉的清香。雨要來了，而我們已經(jīng)準(zhǔn)備好。